Violent, Force, Tame, pluiepoco, 20211118
今天读到《全宋诗3》,1991年,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p1916页
范仲淹《剑联句》,其中有一句:
莫使暴虎人,屈我执仇敌。
意思就是,千万不要让降龙伏虎的壮士,将我绑缚交给敌人啊!
这里的暴虎,显然是动词,暴=降服,搏击,
这个意思与前两天分析的甲骨文暴字有关,见: 暴豹本字考 ;
关键句子摘录如下——
具体来说,
「虣」 乙2661合697甲骨文,偏旁类似=工,指代工具、武器;
「虣」 乙6696合5516甲骨文,偏旁类似=勾,指代鱼钩、镰刀、钩子等武器;
「虣」 虎??父癸爵西周早期集成9024,偏旁=攴pu,这个最接近现代的暴bao读音; 攴指的就是一种武器,也是一种打击动作;
「虣」 甲914合27887甲骨文,偏旁类似=叉或戟/槊,这个最像现代暴字下面的偏旁恭,这个字应该也读类似幃pu、bo音。 这个偏旁是最难推测的,它究竟是现代哪个字?
而 虣字,现代不用,字典中解释为:1、猛兽。 南朝宋鲍照《芜城赋》:“伏虣藏虎,乳血餐肤。 “ 2、同”暴“。 暴虐。 《广韵?号韵》:“虣”,同“暴”。
在南朝宋鲍照《芜城赋》:“伏虣藏虎,乳血餐肤。」 中,显然当时的文人将「虣」bo=一种猛兽,那么就是今天的豹子了。
但是,平心而论,根据以上图中的甲骨文字形,那个所谓的「虣」字,其偏旁都是一些工具、武器,应该最初是一个动词,表示与猛兽搏斗。
而在古文中,暴虎一词较常出现,类似武松打虎之意。 比如, 《国风·郑风·大叔于田》:「襢裼暴虎,献于公所。」 也是这个意思。
那么,现在民间不说暴虎这个词,但有一个成语:降龙伏虎。 而伏虎的伏古音也是bo、bu。 应该是同源。
但伏=人+犬,与暴、 虣= 虎+武器 相去甚远,几个数量级的差别。 并且,伏字造字也很早,甲骨文时代就有。
伏的甲骨文金文=人+犬,最初没有犬旁,只是人形,匍匐状。 金文添加了犬旁。
而暴=虎+武器,这个字在甲骨文时代就大量出现、使用,并有多个写法,可见,伏的造字时较晚,起码,表示与动物搏斗、降伏之意出现较晚,最早是金文时代出现,那么在金文时代之前,表示与猛兽搏斗,应该不用伏(或甲骨文的人之屈服状),而是用暴、虣字。 属于同音、近义词假借。
后世,暴的动词属性逐渐淡化,这个动词就逐渐由晚起的伏替代,于是就出现了降龙伏虎的成语。
查阅《汉语成语考释词典》,刘杰修,商务印书馆,2003,p1215
降龙伏虎:伏虎事见唐·道宣《续高僧传·16·僧稠》,也即,续高僧传卷第十六关于僧稠的故事,摘录如下——
释僧稠。姓孙。元出昌黎。末居钜鹿之瘿陶焉。性度纯懿孝信知名。而勤学世典备通经史。征为太学博士。讲解坟索声盖朝廷。将处器观国羽仪廊庙。而道机潜扣欻厌世烦。一览佛经涣然神解。时年二十有八。投钜鏕景明寺僧寔法师而出家。落发甫尔便寻经论。悲庆交并识神厉勇。因发五愿。所谓财法通辩。及以四大常敬 三宝普福四恩。初从道房禅师受行止观。房即跋陀之神足也。既受禅法北游定州嘉鱼山。敛念久之全无摄证。便欲出山诵涅槃经。忽遇一僧。言从泰岳来。稠以情告。彼遂苦劝。修禅慎无他志。由一切含灵。皆有初地味禅。要必系缘无求不遂。乃从之。旬日摄心果然得定。当依涅槃圣行四念处法。乃至眠梦觉见都无欲想。岁居五夏。又诣赵州障供山道明禅师。受十六特胜法。钻仰积序节食鞭心。九旬一食米惟四升。单敷石上不觉晨宵。布缕入肉挽而不脱。或煮食未熟。摄心入定动移晷漏。前食并为禽兽所啖。又常修死想。遭贼怖之了无畏色。方为说诸业行。皆摧其弓矢。受戒而返。尝于鹊山静处感神来娆。抱肩筑腰气嘘项上。稠以死要心。因证深定。九日不起。后从定觉情想澄然。究略世间全无乐者。便诣少林寺祖师三藏。呈己所证。跋陀曰。自葱岭已东。禅学之最。汝其人矣。乃更授深要。即住嵩岳寺。僧有百人泉水才足。忽见妇人弊衣挟帚却坐阶上听僧诵经。众不测为神人也。便诃遣之。妇有愠色以足蹋泉立竭身亦不现。众以告稠。稠呼优婆夷。三呼乃出。便谓神曰。众僧行道宜加拥护。妇人以足拨于故泉。水即上涌。时共深异威感如此。后诣怀州西王屋山。修习前法。闻两虎交斗咆响振岩。乃以锡杖中解。各散而去。一时忽有仙经两卷在于床上。稠曰。我本修佛道。岂拘域中长生者乎。言已须臾自失。其感致幽现皆此类也。从移止青罗山。受诸厉疾供养。情不惮其臭溃。甘之如荠。坐久疲顿。舒脚床前。有神辄扶之。还令加坐。因屡入定。每以七日为期。又移怀州马头山。魏孝明帝夙承令德。前后三召。乃辞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乞在山行道不爽大通。帝遂许焉。乃就山送供。魏孝武永熙元年。既召不出。亦于尚书谷中为立禅室。集徒供养。又北转常山。定州刺史娄睿。彭城王高攸等。请至又默之大冥山。创开归戒奉信者殷焉。燕赵之境。道未通被略言血食。众侣奔赴礼贶填充。时或名利所缠者。稠为说偈止之。闻者惭色而止。便为陈修善偈。预在息心之俦。更新其器。既道张山世望重天心。齐文宣。天保二年下诏曰。久闻风德常思言遇。今敕定州令师赴邺教化群生。义无独善。希即荷锡暂游承明。思欲弘宣至道济斯苦坏。至此之日脱须还山。当任东西无所留絷。稠居山积稔业济一生。闻有敕召绝无承命。苦相敦喻方遂元请即日拂衣将出山阙。两岫忽然惊震。响声悲切。骇扰人畜禽兽飞走。如是三日。稠顾曰。慕道怀仁触类斯在。岂非爱情易守放荡难持耶。乃不约事留杖策漳滏。帝躬举大贺出郊迎之稠年过七十。神宇清旷动发人心。敬揖情物乘机无坠。帝扶接入内为论正理。因说三界本空国土亦尔。荣华世相不可常保。广说四念处法。帝闻之。毛竖流汗即受禅道。学周不久便证深定。尔后弥承清诲。笃敬殷重。因从受菩萨戒法。断酒禁肉放舍鹰鹞去官畋渔郁成仁国。又断天下屠杀。月六年三敕民斋戒。官园私菜荤辛悉除帝以他日告曰。道由人弘。诚不虚应。愿师安心道念。弟子敢为外护檀越何如。稠曰。菩萨弘誓。护法为心。陛下应天顺俗。居宗设化。栋梁三宝导引四民。康济既临义无推寄。即停止禁中四十余日。日垂明诲。帝奉之无失。后以道化须布。思序山林。便辞还本住。帝以陵阜回互咨谒或难。天保三年下敕于邺城西南八十里龙山之阳。为构精舍。名云门寺。请以居之。兼为石窟大寺主。两任纲位。练众将千。供事繁委。充诸山谷并敕国内诸州。别置禅肆。令达解念慧者就而教授时扬讲诵。事事丰厚。帝曰。佛法大宗静心为本。诸法师等徒传法化。犹接嚣烦未曰。阐扬。可并除废。稠谏曰。诸法师并绍继四依弘通三藏。使夫群有识邪正达幽微。若非此人将何开导。皆禅业之初宗。趣理之弘教。归信之渐发蒙斯人。帝大喜焉。因曰。今以国储分为三分。谓供国自用及以三宝。自尔彻情归向通古无伦。佛化东流此焉盛矣。具如别纪。即敕送钱绢被褥。接轸登山。令于寺中置库贮之以供常费。稠以佛法要务志在修心。财利动俗事乖道化。乃致书返之。帝深器其量也。敕依前收纳。别置异库。须便依给。未经王府。尔后诏书手敕月别频至。寸尺小缘必亲言及。又敕侍御徐之才崔思和等。送诸药饵观僧疾苦。帝常率其羽卫。故幸参觐。稠处小房宴坐都不迎送。弟子谏曰。皇帝降驾。今据道不迎。众情或阻。稠曰。昔宾头卢迎王七步。致七年失国。吾诚德之不逮。未敢自欺。形相冀获福于帝耳。时亦美其敦慎大法得信于人。黄门侍郎李奖。与诸大德请出禅要。因为撰止观法两卷。味定之宾家藏本据。以齐干明元年四月十三日辰时。绝无患恼。端坐卒于山寺。春秋八十有一。五十夏矣。当终之时异香满寺。闻者悚神。敕遣襄乐王宣慰曰。故大禅师。志力精苦感果必然。栖心寂默虚来实返。业畅玄风事高缁素。运往神迁寔深嗟惘。资崇有嘉用申凄敬。可施物五百段。送千僧供于云门以崇追福。至皇建二年五月。弟子昙询等。奏请为起塔。下诏曰。故大禅师。德业高迥三宝栋梁。灭尽化终神游物外。可依中国之法阇毗起塔。建千僧斋赠物千段。标树芳迹示诸后代。敕右仆射魏收为制碑文。其为时君所重。前后皆此类也。既而克日准敕。四部弥山人兼数万。香柴千计。日正中时焚之以火。莫不哀恸断绝哭响流川。登有白鸟数百徘徊烟上。悲鸣相切移时乃逝。仍于寺之西北建以砖塔。每有灵景异香应于道俗。初稠奉信出家知奇齐魏。克志禅业冠绝后尘。而历履大行往还朝野。鸣谦抱素能扇清风。加又威棱群贼势慑山魑。解虓虎之斗情。禁稍养之深毒。大儒皇氏躬为负粮。青罗猎客执刀剪发。或德感上玄泽流奉敬之苗。幽诚所致粟满信心之室。树神遮道。随器欲而法流。文豹净房。衔秽幞而遥弃。或猛虎驯狎即背垂衣。颓山将陊召出存命。若斯灵相振古罕俦。具如云门象图所纪。又初敕造寺面方十里令息心之士问道经行。稠曰。十里大广。损妨居民。恐非远济。请半减之敕乃以方五里为定。使将作大匠纪伯邕缔构伊始。邕集诸乡邑问此地名。忽闻空中大声答曰。山林幽静。此处本号云门。重问所由。了无一人知者。帝闻异之。因从空响焉。今名光严寺是也。又尝有客僧。负锡初至。将欲安处。问其本夏。答云。吾见此中三为伽蓝。言终而隐。既而掘地为井。果得鸱吻二焉。又所住禅窟前有深渊。见被毛之人。伟而胡貌。置釜燃火。水将沸涌。俄有大蟒从水中出欲入釜内。稠以足拨之。蟒遂入水。毛人亦隐。其夜因致男子神来。顶拜稠云。弟子有儿。岁岁为恶神所啖。儿子等惜命不敢当。弟子衰老将死。故自供食。蒙师护故得免斯难。稠索水潠之。奄成云雾。时或谗稠于宣帝以倨傲无敬者。帝大怒自来加害。稠冥知之。生来不至僧厨。忽无何而到云。明有大客至。多作供设。至夜五更先备牛舆。独往谷口。去寺二十余里。孤立道侧。须臾帝至。怪问其故。稠曰。恐身血不净秽污伽蓝在此候耳。帝下马拜伏。愧悔无已。谓尚书令杨遵彦曰。如此真人何可毁谤也。乃躬负稠身往寺。稠磬折不受。帝曰。弟子负师。遍天下未足谢愆(云云)。因谓曰。弟子前身曾作何等。答曰。作罗刹王。是以今犹好杀。即咒盆水令帝自视。见其影如罗刹像焉。每年元日常问一岁吉凶。后至天保十年云。今年不能好。文宣不悦。帝问师复何如。答云。贫道亦不久。至十月帝崩。明年夏首稠丧。验之果矣。尝以暇日帝谓曰。弟子未见佛之灵异。颇得睹不。稠曰。此非沙门所宜。帝强之。乃投袈裟于地。帝使数十人举之不能动。稠命沙弥取之。初无重焉。因尔笃信兼常。寺宇僧供劳赐优渥。齐灭周废。以寺赐大夫柳务文。文又令其亲辛俭守。当将家入住。有神怒曰。何敢凌犯须陀洹寺。而俭未几便卒。隋初兴复奄同初构。六时禅忏着声寰宇大业之末贼所盘营。房宇孑遗余皆焚荡。余以贞观初年陟兹胜地。山林乃旧情事惟新。触处荒凉。屡兴生灭之叹。周睇焚烬。频曀黍离之非。传者亲阅行图。故直叙之于后耳。
但这篇唐代的小说中,并无伏虎二字相关,有虎,却无伏、虣、暴字。 文中有伏字,在帝下马拜伏一句中,指的还是人伏地的动作,而非与猛兽搏击的动作。 看来,唐代并无伏虎这个新词。
而该《汉语成语考释词典》中,接下来举到一个宋朝的例子:宋人依托吕洞宾(己)《浪淘沙》(《夷坚志·丙志·二》):修成功行满三千,降得火龙伏得虎,陆地通仙。
也即,洪迈的《夷坚志》丙·卷二《赵缩手》一篇,摘录如下——
赵缩手
赵缩手者、不知其名.本普州士人也.少年时.父母与钱令买书于成都.及半涂.有方外之遇.遂弃家出游.至绍兴末.盖百余岁矣.喜来彭汉间.行则缩两手于胸次.以是得名.人延之食.不以多寡辄尽.饮之酒.自一杯至百杯皆不辞.或终日不饮食.亦怡然自乐.尝于醉中放言文潞公入蜀事.历历有本末.他日复询之.曰、不知也.萧仲秉钧家写其真事之.成都人房伟为赞云、养气近术.谈道近禅.被褐怀玉.其乐也天.欲去即去.欲住即往.缩手袖间.孰测其故.赵见而笑曰、养气安得谓之术.禅与道一也.安有二.我缩手于胸.非袖间也.取笔续曰.似驴无觜.似牛无角.文殊普贤.摸索不著.又自赞曰、红尘中白云里.好个道人活计.无事东行西行.有时半醒半醉.相逢大笑高谈.不是胡歌虏沸.除非同道方知.同道世间有几.绵竹人袁仲举.久病起.遇赵过门.邀入饮以酒.问曰、吾疾状如此.先生将柰何.赵不答.但歌词一阕.曰、我有屋三间.柱用八山.周回四壁海遮阑.万象森罗为斗栱.瓦盖青天无漏.得多年结就因缘.修成功行满三年.降得火龙伏得虎.陆地通仙.云此吕洞宾所作也.吾亦有一篇.又歌曰、损屋一间儿.好与支持.休教风雨等闲欺.觅个带修安稳路.休遣人知.须是著便宜.运转临时.祅知险里却防危.透得玄关归去路.方步云梯.歌罢、满引数杯.无所言而去.仲秉正与偕行.徐问其故.曰、观吾词意可见矣.后旬日、袁果死.什邡县风俗.每以正月作卫真人生日.道众毕会.赵亦往.寓于居人谢氏.先一夕告之曰.住君家不为便.假我此榻.吾将有所之.拂旦径趋对门小寺.得一室.据榻趺坐.傍人怪其不言.就视已卒矣.会者数千人.争先来观.以香火致敬.越三日火化.其骨钩联如锁子云.
文中,只有降得火龙伏得虎一句含有虎字。 可能这是伏虎二字并用的最早例句。 可见,宋代已经有伏虎二字,取代暴虎。
考虑到暴的现代读音bao与古音并无太大差别,而宋代出现以伏代暴的情况,是出于何种原因呢? 大概是口语变成fu了,辅音由b变成f或p了,从而用于口语p或f辅音更接近的伏字取代先秦的暴字。
以上。
发布于2021-11-18 08:5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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