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剧《三悦有了新工作》里,一位年轻导演来殡仪馆拍摄素材,顺便买走了一个最便宜的、标价为50元的陶瓷骨灰盅。
主角三悦坐在台阶上和他聊天,发现他在吃药,便随口问了句:
「不舒服啊?」
「嗯,肺癌晚期。」
三悦沉默之后叹了口气:「真好。」
或许,三悦肆无忌惮的摆烂与躺平,正是这部剧火的原因之一。
而在我的好友中,也有一位「男版三悦」。他叫蒂珥。去年 5 月份,他瞒着家里人,入职了老家的一所殡仪馆。
逃离了上海的忙碌广告业工作后,他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躺」一会儿。没想到却发现,殡仪馆也并非世外桃源。
逃离现实,真的是不可能的吗?
1.
去殡仪馆面试的那天,蒂珥从衣柜里翻出了一早准备好的正装。
经历完几轮和公务员考试无二的笔试环节后,他和其他几位应聘者被一起带到礼堂,考官要求他们给摆在台上的一具遗体做仪容整理、简单化妆,然后再带领假装成丧属的考官进场,主持一场追悼会。
前面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生,蒂珥注意到,对方触碰遗体时,手一直在无法克制地抖动,面试官簇了簇眉,拿起笔在纸上划了一个交叉的符号。
于是轮到他时,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手一定要稳,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害怕。
蒂珥很需要这份工作。
备考编制、上岸失败、存款耗尽,回到老家后,他已经如是度过很长一段时间。他隐隐期待这份工作,能为日复一日的生活带来点不一样的东西。
但冗杂的工作内容很快就磨灭了这种幻想。
殡仪馆七点上班,下班则不定。他每天六点前起床,开几十分钟的车去到市郊,顶着一脑袋的浆糊开早会,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去各个礼堂开门、布场,等待遗属上门办理火化。
除此之外,蒂珥还需要帮有需求的遗属们办告别仪式,念悼文。很少有遗属会自己写悼词,都是套用馆里的模版。
过去一年多,蒂珥主持了近五百场追悼会。念悼词的腔调馆里请专门的声乐师统一培训过,声线要压低,以表达他们的沉重和悲痛。
几乎一样的话,来来回回念上百遍,蒂珥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
最近馆里人手不够,过去一个月才值一次的夜班变成了三天一次。从下午四点到第二天早上,蒂珥得和另外七个轮班的男同事一起守在殡仪馆,等待随时可能出现的收殓需求。
有一回,他半夜接到电话,是一名独身男性农民工,死在了出租屋的夹层里。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等邻居发现异味报警时,遗体已经高度腐烂。他们需要做的,是将他处理好,装进尸袋,然后带回冷库保存。
类似的流程他做过几十次,倒也不害怕,只是难免沉重。
2.
蒂珥给我看过一张火化间的照片。
引起我注意的,不是火化间的布置,而是那张照片上用黑色加粗楷体标注的数字:「普通火化炉 275元 / 高档火化炉 1880元」。
他告诉我,在殡仪馆,大到追悼会的规模,小到骨灰盒的款式,都有不同的价格。一整套下来,加上基础的接运、保存费等,从百元起,到上万元不等。
遗属们的每一个选择,都关乎到馆里的营收。但他们不会主动干涉遗属的选择,说不出口。
他记得有一次,一位中年男人来送别自己的妻子。尽管他努力穿得体面,但衣服看起来依然很旧,他小心翼翼地说,想为妻子选漂亮一些的花、一个好一点的「家」(骨灰盒),让她安详地离开。
「但我只有 1200 块钱了,我先交这些,剩下的,等我下个月发工资了再交过来,可以吗?」
蒂珥没忍心听完就走开了,因为他知道,馆里虽然会帮特困户抹去一些基础费用,但高档骨灰盒这些「升级项目」,男人只能自己承担。
我好奇地问起,某段时间网上沸沸扬扬的关于「殡葬师月入五万」的传闻。
他摇头:「那些薪水很高的应该是私营的丧葬公司,干的活可能也是化妆、入殓这些专业性更强、门槛更高的。」
事务冗杂,收入也不高,他们馆里现在和他一样是「编外」的年轻人,只剩下一个了。
蒂珥也不觉得那些在私聊他怎么去殡仪馆上班的人,是真的想进来。
也许只是过去的影视作品,给了这一行浪漫化的滤镜。或者他们觉得从事一份特殊的工作,就足以从固定的社会时钟里逃离。
但其实所有工作都一样。《三悦有了新工作》的编剧在豆瓣写过一段话:
殡仪馆里的生活和外面一样,大家都很累、很丧,想奋斗没有路径,想躺平又没有钱。无数次想要放弃,但第二天仍然会在闹钟响时跳起来赶公交。
蒂珥的目标是,在殡仪馆坚持到财务自由为止,但他算了算,假如不出意外,以自己的工资水平和银行卡余额,这个时间点得到 200多年以后。所以他的目标现在只有一个:等意外。意外自由或者意外死亡。
在连续加了十几天班之后,他给我分享了一个他写的,以自己为主角的虚构故事:
「他」听说馆里一位年轻同事去世了,但他并不感到悲伤或关心,甚至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只是麻木而机械地回复着工作消息,确认《年终考核表》。
直到下班回家,躺在椅子上,他才发现——原来是自己死掉了。
「你看,死掉了还在回工作消息,多可悲啊。」
3.
在殡仪馆,蒂珥见到过很多种死亡:
有意外身亡的年轻人,随身还带着一本机械工程学的考证考试参考书;有刚刚生下孩子的年轻母亲,没能熬过产后抑郁症;也有寿终正寝的大学教授,妻子对葬礼很严苛,却会耐心地将玫瑰花一枝一枝修剪好,摆在丈夫身上。
刚入职的时候,蒂珥会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然后分享给朋友。这是他缓解情绪的一种方式。
但有一次,他把一个故事发出去之后,朋友一直没回,过了好久,才说好沉重。后来,他戒掉了向朋友分享故事的习惯。
真正让他感到轻松的只有一次。
是一对给父亲办理火化手续的姐妹。填表格的时候,他例行询问她们打算如何处理父亲的骨灰。妹妹抬头思索:「嗯……之前老爸是想海葬啦,但妈妈说『不可以!』,因为她不会游泳,老爸进海里她就不能陪她了。」
办完手续,他带她们去礼堂,妹妹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的照片,表情惊讶又开心:
「老爸这张照片真好看!」
「是啊,笑得很灿烂呢。」
姐妹俩一边讨论是谁拍的这张照片,一边上前整理父亲身上的鲜花:「这些花也好漂亮」,说完歪着头认真端详起父亲的样子:「他一定可高兴了,今天这么帅,我们又帮他办得这么好看。」
蒂珥评价自己好像天生是对死亡这件事,没有太多畏惧情绪的那类人。
我很好奇,「不畏惧死亡」是否是一项天生技能。我第一次直面死亡是爷爷去世时,那时才五岁,坐了很久的车去参加葬礼。送灵上山,还没爬到半路就哭得喘不过气来,不是因为难过,反而是恐惧。
长大之后,偶尔路过葬礼,或是殡葬用品店,都会条件反射地绕路走,甚至眼神都不敢停留。
一直到读完心理治疗大师欧文·亚隆的那本《存在主义心理治疗》,才知道对死亡的恐惧与焦虑这件事会在人的一生中如影随形。
这种恐惧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人会将生命的大部分能量都消耗在对死亡的否认上。比如在综艺节目里给字幕的「笑死」「气死」打上双引号,觉得这样就能避免晦气。
更深层次的,比如无法容忍时间虚度,一旦陷入无所事事,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负罪感;
对「出名要趁早」的迫切渴望——记得有一次,我在豆瓣上看到一位关注很久的友邻在庆祝 20 岁的生日,心里竟隐隐有些嫉妒:她写东西那么好,阅历那么丰富,居然还那么年轻。
所以,死亡可能不是一个人的课题,而是一个家庭,甚至整个社会的。它很难通过一部剧、一篇文章来解出标准答案,但只要我们不断地、更多地谈论死亡,就能给它「祛魅」,让死亡成为一个日常课题,渐渐地也就能更从容、理智地应对它。
或许当我们了解了死亡是什么的时候,便能找到从「躺平」中重新振作的理由。
创业项目群,学习操作 18个小项目,添加 微信:923199819 备注:小项目!
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zodoho.com/5779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