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第一章

文/轻风

炎热夏季的早晨,田至宝蹲在厨房门口前,低着头用一根一尺长的竹筒,往灶炕里“噗噗”地一口气紧接着一口气地吹着,直到把炕里已经熄了火的木柴重新又吹起火来,直到火开始烧旺了才停下吹气的动作。

这是一个用几块砖头临时搭建起来的三只脚的灶头,是了为给母亲王秀珠熬药才搭起来的。不过,这个熬药用的三脚灶头,自从搭起来到现在都过去六年了。砖头上面已经被柴火烧出了一层黑黑的颜色。

当火重新回到灶炕里的时候,王至宝才再次把头抬了起来。他目光涣散地望向院子的门口处,他望见了在用方形的坚硬牢固的石块砌起围墙的石墩上,母亲王秀珠一动不动地,呆呆地坐在被树冠遮去了一半阳光的树荫底下,穿着跟昨天一样的衣服。

其实,田至宝好像也记得不太清楚了,王秀珠上的衣服是几时穿上的了。她现在已经不常常换衣服了,也不让大妹田小娥给她换了。她似乎每天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一天比一天肮脏,已经看不出衣服原有的颜色和样式。

如果田至宝没有记错,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就是她在自己没疯前最喜欢穿的那套的衣服,他曾听母亲说起来过,这是父亲在他们结婚前送给她的一套衣服,上衣是一件当时最时兴的花式米色衬衣,印花是纯洁的百合花瓣,裤子是一件直筒裤腿的西裤,如果搭配上中式皮鞋,她就看起来像一个念了很多年书的知识分子—女教师。

在田至宝的记忆里,自己的母亲的形象就像一个斯文的女教师,虽然事实上她因为原生家庭比较清贫,并没有真正读过几年书。母亲是50年代末出生的人,在母亲四年级的时候,母亲的哥哥,他的大舅因为后背上长了一颗类似肿瘤一样的东西,需要四处寻医看病,花费了家里所有人辛苦挣来的工分,家里几乎揭不开锅,跟别说读书了。

但是对于读书,母亲始终有着一股莫名的热爱。她常常跟自己和几个兄弟姐妹说,只要有机会,就一定要读书,因为对于我们穷人家的孩子而言,只有读书才会有出路。这也是自己能一直读书读到初中的原因。

田至宝本来还是想着读高中,但后来没有继续读下去。原因是刚读完初中那时,他考虑到,第一家里的兄弟姐妹多了起来,第二家里的农活越来越繁忙而父亲的身体似乎没有以往那么健朗,他偶尔咳嗽得厉害,甚至日渐消瘦,对干农活越来越力不从心。因此,作为家里的长子,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回到家庭里协助父母的劳动,虽然母亲一直鼓励他读书,但是在察觉父亲的身体有异样之后,她对他不继续读高中的决定也不反对了。

但是对于他不能读书的事,母亲心中始终抱着深深的遗憾,对他也心存愧疚,虽然他已经跟她说了很多遍,这是他自愿的,是他自己的决定。

与他脑海中那个文静的知识分子的“女教师”形象的母亲王秀珠相比,现在眼前的王秀珠则是一头长长的头发蓬乱的头发,远看类似鸟巢的形状,其中已经夹杂大半已经变成了银白的发丝。她瘦得如枯木枝干似的的右手手指里,正抓着半截跟她手的颜色不差上下的干枯的树枝,胡乱地在地上画着些什么。她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呢喃说着什么话。他知道,那是属于母亲她一个人的对话。即使此刻田至宝走近她,他也根本听不懂她说些什么,更不会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也许,那是她在跟已故的父亲的对话。但也许是对自己影子的对话,这些年,她都是这个样子。在外人看来,那是一些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语言,不过只是那些人而言,但对于王秀珠本人,应该不是这样。

此刻的田至宝,望着王秀珠,心里却不自觉地心酸起来。当他感觉到眼眶里有股热乎的东西在涌动时,他慌忙把眼光从母亲的身上收了回来,继续盯着着火的灶炕。

王秀珠的失常是在他的父亲去世后的两个月后被发现的,是被大妹田小娥首先发现的。一开始,她只是轻微的行为怪异,但后来就越来越不正常了,镇上的老中医诊断她“失心疯”。那也是第一次,他知道还有“失心疯”这样一种疾病。这是他以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一种病。竟然出现在自己的母亲的身上。这个以前他觉得她很坚强开朗,又阳光向上的女人的身上。有一段时间,他很是想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母亲的身上呢?

田至宝记得那是秋收的一天,田里的稻谷已经熟透,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割,他们家也不例外。

这时已经离父亲的葬礼过去了两个余月了。他带着家里的五个兄弟姐妹和母亲都刚从地里收割完稻谷回来。这要是换做平时,当然是父亲带着他六兄弟姐妹和母亲,把一袋一袋的稻谷从牛车上卸下来,准备在搬回院子,等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才重新搬到村口的水泥地面的晒场上去曝晒的。

兄弟姐妹几个虽然在地里已经劳累得气喘吁吁,但是为了趁夜色完成暗下来之前,把一切工作做好,大家都干得很卖力,连年纪最小的田至强也跟在旁边搬着力所能及的收割工具。

田小娥见天色已晚,想着大家的肚子也都饥饿,就想先让母亲王秀珠回里屋淘米煮饭。这样,在大家忙完后,歇息一会就可以吃饭了。王秀珠听到女儿的吩咐便应声回屋了。

等把稻谷都卸下来被搁置妥当后,田至宝跟几个姐妹兄弟就依靠在一袋一袋的稻谷上歇息起来,说着今天割稻谷时遇到的一些趣事。田小娥忙完手上的活儿,就想回去看看王秀珠的晚饭准备得怎么样,如果没弄好,她就可以帮忙,作为家里最年长的女儿,多年来,她已经养成了自觉承担家里劳务的习惯。

可是,当她回到厨房里,看着灶台上的情景时,疑惑占据了她的脑海。没有一丝烟火气的灶台,显示没有生过火的迹象。她好奇地揭开锅盖望了望,饭锅里还是中午时没有吃完的些许米粥的汤渣。

“妈没有煮饭?“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快步走回了里屋,打开吃饭时用的方桌的盖子,上面也是中午吃饭时剩盘剩菜,并没有新准备好的菜。

疑惑的问号在田小娥的脑海里越画越大,“妈,妈?妈?“ 她喊了几声“妈”,却听不到王秀珠的回应,在屋里找了一圈又一圈,却不见王秀珠的人影。

她的直觉告诉她,母亲王秀珠此刻不在屋里。田小娥抬眼望了望窗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虽然月色朦胧,但黑暗已经开始包裹了整个大地。

可是都这个时候了,她能跑哪去?难道是有事找二叔二婶去了?但她很快否决了这个可能性,大家都忙着秋收,就算有再急的事情,也不会不先做饭,偏挑这个时间点去找他们聊事情的。

田小娥有种不好的预感,某些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哥!”田小娥心里倏然一阵慌张不安,踉踉跄跄地跑到院子里,直呼大哥田至宝。“哥,妈不见了!”

正在院子里聊着天,还笑着的五个兄弟姐妹,听到田小娥的惊呼声后,不约而同把头转向田小娥,齐刷刷地站起身来,疑惑地瞪大眼睛看向田小娥。像是没有听明白田小娥话里的意思。

过了片刻,从惊愕中缓过神来的田至宝,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贯穿了他的脑海。他早该预料到这一天的。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对父亲的感情了。以前他们曾经是多么相爱的一对。他们两人感情有多深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是父亲生前疼爱母亲这事众所周知。

父亲对母亲的细心呵护总羡煞旁人,常被人取笑。最常取笑父亲的,还是他的二婶。二婶的话里常带嫉妒,嘲笑父亲是个气管炎(“妻管严”)。父亲听了,也从不曾理会。反正他觉得,自己的婆娘自己疼,旁人怎么说由得别人去。

小时候,田至宝感到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看到父母相敬如宾,互敬互爱。他曾把父亲当成了榜样,他想如果以后他娶了媳妇,他也会像父亲疼爱母亲一样疼自己的媳妇。

当然,母亲对父亲的感情也一样深刻。在父亲的生病的那两年,母亲时常在一旁事无巨细地精心照顾着父亲,从来没有一丝抱怨,甚至倾尽全力地寻找着各种草药,寻遍赤脚医生只为了求得良药医治父亲。听说几十公里外的北边村有一个很有名的治疗肺病的老医生,已经90多岁了,常常药到病除。母亲自己一个人连夜骑车去找那个老医生,高价开了几剂中药给父亲。

可是,父亲的肺痨是长年累月堆积出来的痼疾了。想要医治好,谈何容易?没有等到母亲找到有效的药物,父亲已经病如抽丝,奄奄一息了,直到药石无医。

田至宝知道,父亲病故后,母亲在外人的面前总是极力地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悲伤,从来不轻易显露出来。在处理父亲后事的那段时间里,她表面平静地处理着各种事务,她没有在父亲的冰寒的尸首前情绪崩溃,也没有在兄弟姐妹面前嚎啕大哭,她像个无事人一样,带着他们六兄弟姐妹,把父亲妥善地安葬好。直到她把父亲的牌位安放在家里的客厅里,跟田家的祖先的牌位放在了一起,自始自终都未曾见过她流过一滴眼泪。

“难道她不伤心吗?”哭得眼鼻红肿的田小娥甚至有点误解母亲,心有不悦地对田至宝说。

“怎么可能不伤心嘛?”田至宝阴沉着脸,白了田小娥一样,低哑着声音说。“还有谁能比她更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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