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三年级的一天上午,学校操场开批斗会。全体村民停工,学生停课。主犯是谁,犯什么罪,至今想起来模模糊糊。记忆犹新的是那天发生在我父辈身上爱恨纠结的事。
批斗会开始前,一支四类分子(地,富,反,坏)小分队七人被提前带到台上。他们是村里戴帽者,被监督管制之人。公审会、批斗会无一例外要揪他们到台前陪斗。
坏分子们面目阴郁,恭恭顺顺,目不斜视,头像霜打的茄子肃立在台前。有一位例外。此人年近七旬,矮胖身材,背有点弓。但气色润泽精神矍铄。平时常戴的古铜色圆型毡帽被摘掉,露出光溜溜亮闪闪的圆脑袋。(上台陪斗不许戴帽子丿他走在小分队的最前头,表情见不到半点阴郁,似乎还有点洋洋自得。他对这众人聚会彼感兴趣,脑袋乱转,到处张望。人声鼎沸的会场,让他忘记此时自己的身份。这激怒了站在台前手提短木棒看管他们的某木匠。木匠举起手里的圆木棒,照着这目无王法的墩壮老头圆光的脑袋,很敲下去,举起手来高呼:"打倒反动富农XXX!"台下众人立马迎呼:"打倒反动富农XXX!"口号声震耳欲聋。坐在台下夹在高呼口号的同学们中间的我,嗓子里像塞进团棉花发不出声音,我低着头,但手又不敢不抬,怕同学举报立场不坚。木匠那重重的一棒,瞬间敲碎了我的心,我窒息,心嘣嘣跳。那挨揍的老头,他是我爷爷。尽管平时他不怎么待见我。可那至亲相连的血脉情愫让我的心很痛。
我不敢看台上,台上还有我爸爸。我爸爸最怕我爷爷大庭广众之下招祸上身,他竞又惹了祸!我忍不住偷窥站在四类分子队尾的我爸,他高高的个子,头低到极限。我的心悬起来。
那天回到家,我爸在我们那低矮的三间小屋气急败坏踱着步;操着标准的普通话,向正在做饭的我妈絮絮叨叨,发泄对我爷爷的愤慨。他论理论据,意思就是:让站台就尊规守纪把头低好,这有什么难的!为什么要招祸上身?他似在质问我妈,他只能质问我妈。他越说越气,把自己气得两眼发直。我妈淡定,我爷爷招什么事她都司空见惯。我哥从外面回来,见我爸在喷我爷爷,眉头一皱,狠瞪我爸一眼,转身窜到主房我爷爷那。他是我爷爷带大的,容不得说我爷爷一个“不”字,尤其是我爸。我哥还好,不惹事。我那驴脾气的姐姐,不是省油的灯,见我爸气成那样,又哭又骂;扬言那木匠再登我家门跟我爷爷借村里最好的木匠凳;就拿大棒打他出去!决不是狂说,真打!这吓坏了我爸,立即停止絮絮叨叨,不知所措。一直淡定的我妈,被我姐的哭骂激怒,厉声呵斥,无济于事。我姐的哭骂像决了堤的洪水狂泄不止。
主房的我奶奶不知发生了什么,坐在炕上,透过玻璃窗惊恐的张望。每到揪四类分子,老太太必是头晕脑晃瘫在炕上。非要请村里的胖大夫背着红十字皮箱上门打一针,才能使她安稳下来。她头上扣着帽,并且是村里唯一一个女性戴帽者。我爸陪斗是顶替我奶奶。此时的我爸意识到自己的负面情绪引起的动荡已波及老少,不敢吭声,躲进里屋。
我爷爷挨的那一棒并无大碍,他像往常一样,戴着圆顶毡帽,在灶台忙上忙下,做着他可口的饭菜。陪斗发生的那一幕,早已抛到爪畦国去。他就是这样,发生的事,瞬间就忘,这便使他屡屡犯错,有意无意招惹祸端。他这种性格刺激着我爸脆弱的神经。
他们的父子关系很紧张,我爸对我爷爷有诸多怨气,但从不正面沟通,他们父子俩像陌生人,谁都不理谁,甚至连眼神都不接触。他们这种关系导致我妈成了我爸发泄怨气的出气筒。好在我妈是个压事人,怎么听都不烦。我爸可不敢在我奶奶面前发泄,因为我奶奶跟我爷爷一辈子誓不两立,如果在我奶奶面前发泄,必会引起惊涛骇浪。别看揪四类分子的日子老太太要晕,对待揪我爷爷把抦的事情上,她像勇士。
维护家庭安定,永远是我爸的宗旨。他常说:"丑事家家有,不露是好手。"尽管他与我爷爷的关系紧张的似要剑拨弩张,却一次没有发生冲突,他们有意避开对方。我爸在我爷爷眼里,像是外来物种。
我爸与我爷爷这样陌生,原因来自于他的成长环境。我家祖上是闯关东发迹的。我爷爷是独子,生了我爸后,太爷爷就把我爸这个长孙接到东北,在身边抚养长大。年纪不大就送他去买卖家做学徒。十几岁已在买卖家做了账房先生。十七岁回家娶了我妈,每年回来探一次亲。直到四十岁那年的大呜大放,他背着右派言论回到家。当时他是东北纺织系统的一名会计。他很狡猾,回村对谁都说自己是辞职。(直到七八年他平凡,村里人才知道)天高皇帝远,他又不是罪大恶极的大右派,不够资格被押送回乡。竟让他蒙混过关。
四十岁回乡做农民,所有农活没有一样他会干。他倒是虚心,向人请教,把全村人都示做老师,对人和蔼客气。回乡使他有了归属感,守着父母、老婆孩子让他极满足。即便是要他扫街、陪斗,没有工资过着清贫的生活,也不曾改变他满足的心境。只是这满足的心境时不时的被我爷爷扰乱。
我爷爷可没烦恼,他一生无忧无虑,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从小那富足的生活自不必说,单从土改戴帽往后聊,他依然是村里生活水准最高的人。这没办法,命好!
他有四个儿子,没用他操劳费神,个个长大后,都奔着自己的目标努力着。我二叔进了国民党的队伍,去了台湾,他因此受了牵连。批他也没用,他说腿长在儿子身上,跑哪他管不了。没办法!我三叔十几岁就上战场,枪淋弹雨的奔波。等到土改时,他在部队已升高职。虽然有个反动富农的老子牵连,书信来的不频,但每月生活费按时到达。我爷爷因此吃香的喝辣的,一边受着管制,一边享受军属待遇。我小叔在城里上班,多少也会孝敬他。他是个乐天派,除了吃喝就是喜欢凑热闹。那天陪斗现场他确实就想看热闹,却挨了揍,让我们这些晚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对他来说真没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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