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老大媳妇

作者：来秋

恍惚中，桂枝好像飘在半空中的云雾上，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她努力想站起来，可是一双脚却像被抽走了筋骨，软绵绵的无处着力，她抚了一下额头，滚烫滚烫的，好像贴着一块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地瓜皮。

她焦渴难耐，挣扎着要去拿放在床头的半杯凉水，可是她伸了几次手，还是够不着，那平时毫无份量的水杯，现在却像个被施了魔法的怪物，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就是不肯让她拿在手里。

“老大媳妇，都十点半了，你还不去做饭，早上喝的稀粥，两泡尿就出去了，中午早点吃饭。”隔着一道门，婆婆那种威严又慢吞吞的话语传过来，桂枝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扑棱一下坐起来，可是随着脑袋翁的一声，她摇晃着，又要向床上倒下去。

不过几十年来养成的听话习惯，还是让这个逆来顺受惯了的老大媳妇强撑着站了起来。

这已经是桂枝感染上新冠病毒的第七天，一开始她只是发低烧，嗓子疼，按照病情休息两天，吃点退烧药也就好了，可是她一天也得不到休息，退烧药倒是有，但繁重的家务堆叠在一起，做饭，洗衣服，买菜买米，都要她这个病人去完成，结果病情越来越重，今天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桂枝，你还磨蹭啥呢？咱妈都饿了，麻溜的做饭，大上午头的，躺在床上，也不怕人家笑话！”丈夫见桂枝还没动弹，在客厅的沙发上命令似的催促。

他和他妈还有他弟弟都戴着口罩，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他们知道桂枝感染上了新冠，但这个家不能没有桂枝这个操持家务的人，他们不会也不可能替桂枝分担哪怕千分之一的家务活，在他们的心里，作为媳妇，又是老大媳妇，就该任劳任怨，心甘情愿的扶持他们一辈子。

“老大媳妇就该死吗！”桂枝在心里怨恨着，她强撑着身体，摇晃着走进厨房，路过客厅时他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客厅墨绿色沙发上，八十岁的婆婆坐在中间，六十岁的丈夫和五十岁的小叔子一边一个，堆满果核果皮的案几上放着茶壶茶杯，茶水显然还是热的，娘三虽然戴着口罩，但一点也不影响他们亲切的交谈。

婆婆肥胖红润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丈夫和小叔子幸福的望着他们的妈妈，对于从小卧室艰难走出来的桂枝看都不看一眼。

“大嫂，中午做俩硬菜，我和我哥喝两盅，我在网上看到说白酒能杀死新冠病毒，在这个家中，之所以我和我哥都好好的可能因为我们哥俩每天都喝酒的原因，这种时候，我和我哥决不能倒下，不然老妈谁来照顾？”小叔子又懒又馋，五十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一到冬天就在大哥家蹭吃蹭喝，还美其名曰是来照顾妈妈，现在他也向桂枝发号施令。

“不要脸的东西，挺大个老爷们，整天呆在别人家里，还想吃硬菜，有能耐自己做去！”桂枝恨死了这个小叔子，但她不敢反驳，只能在心里咒骂，她把厨房的窗户打开一道缝，让外面清冷却可爱的空气涌进来，她贪婪的呼吸着爽透肺腑的新鲜空气，仿佛被上帝拥抱一样，“要是我的家也像外面这样广阔无垠该多好。”桂枝望着水洗一样的蓝天独自幻想着……

这都是命啊！

当初媒人把她介绍给如今的丈夫，一开始她并不同意，桂枝想在帮家里两年，那时她的家在贫穷的柳树沟，靠河滩的田地根本不打粮，全仗着搞副业生活，桂枝是家里的老大，身下还有两个妹妹，爸妈身体都不好，这样的家离不开她。

可是架不住媒人巧舌如簧，“我给你说的这家人是工业户口，老大（桂枝的对象）还有工作，哥四个，就一个老妈，你过了门就是老大媳妇，按老风俗，他家没有老爹，你就是当家人，多好。”媒人的话让桂枝心动了，有工作，进了门就当家，这是桂枝梦寐以求的婚后生活。

“大丫头，你也不小了，过了年都二十一了，早点嫁人，我和你妈也省了一份心，去吧，人家等着见面呢！”在老爸的催促下，桂枝走进了男人的家。

那是什么样的家啊？一间房子，六口人住在一起，一铺大炕，屋里除了破烂被褥，连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男人的妈看出了桂枝厌恶的表情，马上笑脸相迎：“闺女，我们家现在是穷了点，不过你来了就好了，我家老大有工作，月月开工资，老二老三到十八岁单位也给安排工作，他们不会再家呆多久的，老四学习好，肯定能有出息，到时候就你和老大俩人生活，日子还不是一天比一天好。”

说实在的，桂枝那时对这个未来的婆婆并不讨厌，倒是有几分敬佩的好感。

婆婆的丈夫因公殉职，她一个人拉扯四个孩子长大，实在不容易。

可是当她真的成了老大媳妇，境况与之前设想的全然不同。

结婚以后，她和丈夫只是在炕梢隔出一块空间，那是她最初的家，婆婆，三个小叔子都在一间屋子里，不要说隐私，就连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每天为一大家子人做饭，洗衣服，还要出去挣钱，几天下来，桂枝就发现自己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这个家可能就是淹死她的泥潭。

“桂枝，老二要结婚了，你是当大嫂的，多为他们操劳操劳，他们忘不了你。”丈夫从来都是下命令，然后呢，就什么也不管了，多难多大的事桂枝只能一个人扛着。

“老大媳妇，老三搞上对象了，你看你给张罗张罗，咱这家庭也就靠你了，你是大嫂，老二，老三的媳妇都看着你呢！”自从桂枝和老大结了婚，婆婆有事就来找她，对外人说，“谁让她是老大媳妇，付出再多也是应该的。”

那时桂枝年轻，身体好，多重的活也不放在心上，唯独这个家让她操碎了心，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娘家的那点做人的底气到了婆家竟然荡然无存，她成了另一个家的奴隶，在这个家，丈夫，婆婆，甚至几个小叔子都可以对她吆五喝六，但她从来不敢反抗，只要她稍微有那么一点反抗的意识，马上就会被他们用一句“谁让你是老大媳妇呢！”给重重的压下去。

老大媳妇成了压在桂枝头上的千斤重担。

苦熬了二十多年，几个小叔子都出门了，自己的孩子也成家立业了，桂枝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本以为这回她能轻松点了，最起码不用再为一大家子人服务了吧，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八十岁的婆婆来了，五十岁的小叔子来了，六十岁的丈夫退休了，他们像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欢聚在桂枝的家里，而桂枝只好继续她奴隶一般的生活。

“老大，家里没菜了，下午你出去买些菜，行吧？”吃过中午饭，桂枝小心翼翼的和丈夫商量。

“你说啥呢？现在外面都是小阳人，你让我去买菜，不是要害我吧？”丈夫很不高兴。

“老大媳妇，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买个菜还要男人去，我们家娶你难道是养大爷吗？”婆婆年龄越大，说话越不客气，在她的眼里，媳妇就是干活的人。

“大嫂，反正你已经阳了，就可你一个人造吧，下午你出去买菜，顺便透透空气，这样对你的身体好。”小叔子的一句话，差点把桂枝气疯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她在心底嘟囔着。

晚上，桂枝的病情更加严重，婆婆，丈夫，小叔子轮番催促她起来做饭，但她想没听到一样，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气息越来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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