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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

墙一样高的海浪打了过来,一下把他卷了进去。他感到浑身冰冷,胸闷的喘不上气。他大喊:“老奎!!救我!!!”“怎么了?醒醒醒醒”。有人在剧烈的摇晃他。

他醒了,满头的冷汗。当他看到老奎那充满焦虑的眼睛时,轻轻叹了一口气:“唉”。这是几天来的第几个噩梦了?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掀开蓬布向远处张望,目光所及,全是水,无边无际,天边都与水连着。

老陈,来吃点饭吧。”老奎招呼道。

“吃什么呀?馒头都长毛了,吃不下。”他硬硬地说。

“不吃只能等死。”“吃也是等死,这都几天了?救援的人连个影子也没有。”老奎没有说话,双眼呆呆地看着前面的那片水。

一周前,渤海湾遇到百年不遇的大海潮,海水沿着黄河入海口汹涌地倒灌而来。河中的船,岸边的房屋在海水中都成了玩具,碎了,破了,塌了。正在这儿割牧草的一个连队的知青接到紧急通知,迅速撤离。可是,面对扑上来的海水,那台高大的苏制“康拜因“实在是开不走了。连长当即命令老奎和老陈两位班长:“你们两个在这儿坚持,看好机器,过几天,我们来接你们。”说完,各种车辆迅速驶离草场。

看着大队人马远去的背景,老奎大声对老陈说:“快把炉子和馒头咸菜搬上车去”。两人一齐动手,从炊事班留下的帐篷中,搬出了炉子和馒头咸菜,快步跑上收割机顶层。当他们再返回拿蔬菜的时候,海水已经近在咫尺。两人每人抱了一些蔬菜转身向收割机上跑,放下蔬菜回身一看,两人都傻眼了。海水在一点点的升高,渐渐没过了联合收割机的阶梯。老陈忍不住了:“老奎,这水漫上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死路一条。”老奎的话语中带有几分颤。

海水还在上涨。

两人站在高处远远望去,眼前,刚才还是辽阔的草场,现在已经成了一片汪洋。没有人,没有船,连飞鸟也没有。他们的脑中一片空白,胸中象堵了一块大石头,一句话也没有,呆呆地看着海水向他们一点点逼近。

“老奎!!我们完了!!”老陈绝望了。才20多岁,就这么完了?他不再看海水,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胸脯在剧烈地起伏。

“水停了!!!”老奎突然叫了起来。老陈转身看去,只见老奎跪在收割机的边上,手伸在海手中。老陈也跪了下来,眼睛死死的盯着阶梯。不知看了多久,海水果然没有再上涨。两人长吁了一口气,“扑通”坐了下来。

秋天的夜来的格外早,又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夜。当大地上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时,黑夜伸手不见五指。两人呆呆地坐着。老奎先打破了沉默:“吃点东西吧。”“好吧”。炊事班长老陈从口袋里拿出那支天天带在身边的手电筒,拿过来几个馒头和两块罗卜咸菜,递给老奎。老奎边吃边说:“今晚吃完就睡,明天看看情况,把东西归置一下,计划计划,这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呢”。一班班长老奎平时就是大家的主心骨。

夜深了。很冷。他们紧紧裹着收割机上的两件军大衣,碾转反侧,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天亮了,海水下降了一些。他们清点了一下物资:有一大桶收割机用的水,一筐馒头,两颗白菜,一盒咸菜,还有一盒火柴。车上还有一块大蓬布。老奎算了一下,这些东西省着吃,一个星期没问题。炉子里有几块煤,车上还有几个小凳子,劈开当柴火用,烧水喝。饭吃凉的,水应当喝热的。当他们把东西归置好时,天上下起了小雨,两人顿时紧张起来。

老奎说:“先把蓬布搭起来,要不然,晚上就没地方睡觉了”。两人把蓬布扯开,盖到收割机上,搭成了一顶简易帐篷。小雨在下,海水会不会上涨?两人蹲在收割机边久久地看水。下午,海水又涨到了一些。直到傍晚,海水再没变化。这一天,他们只吃了一顿饭。

傍晚,老陈往炉子里扔了块木头,从油桶里倒了点汽油浇到煤上,划了根火柴,红红的炉火遇映红了两人的脸。炉子上放着盛了小半盆水的搪瓷盆,工夫不大,盆中就冒出了热汽。

每天,他们吃、喝、睡都在收割机上。除了这些,只有向远处眺望。看看水有没有退,看看救援的人来没来,那怕看看云缝里出几缕阳光也好。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水,但水位在下降。

第四天早上,老陈发起了脾气:“妈的,馒头长毛了”。筐里的馒头有的已经长出了绿毛。老奎说:“快把没长毛的拣出来,把长毛的扔了,要不然,慢慢的就全完了”。一堆长着绿毛的馒头被扔进了水中。从这天晚上开始,老陈就一直作噩梦。

菜没有了,馒头还在长毛,而且,在变干。他们扔到最后,再不敢扔了,再扔就没得吃了。只好把馒头上的绿毛一点点掰下来,吃那些没长毛的地方。尽管每天只烧小半盆水,可水也快没了。

老陈把目光从水面收回,转过身来看看老奎,忽然笑了起来:“老奎,你怎么象个要饭的啊?”老奎本来就是络腮胡,一连几天没刮脸,胡子密的几乎遮住了脸,再加上乱蓬蓬的头发,脏兮兮的衣服,活脱脱一个叫花子形象。老奎闻听,一摸自己的胡子,也哈哈大笑起来: “老陈,你也好不到那儿去。”此时的老陈,除了胡子比老奎少点儿,其他都一样。“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老陈刚才还在笑的脸,阴了下来。

忽然,他觉的天上的云在动,他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赶紧揉揉眼再看一次。云,的确在动,刚才还布满天空的阴云,正在象轻烟一样,一点点散去。蓦地,几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射下来。不一会儿,阴云散去,露出了兰兰的天,早上的阳光柔柔的洒在大地上,洒在他们身体上。“终于出太阳了!”两人大喊起来。这时,两人几乎同时发现,地面的青草也露了出来,水消失的如此之快,令他们惊喜万分。老陈迫不及待的沿着扶梯走下来,小心翼翼地踩踩脚下的草地,还有水,只是刚刚没过了脚面。

“老奎啊,水退了,我站到地上了。”老陈兴奋的大喊。老奎也从收割机上下来,站在地上,虽然是站在水中,但他们的双脚却真实地踏在了地上。多少天的紧张和不安,一下子消失了。他们满怀喜悦地回到收割机上开始收拾东西,水退了,连队的救援人员自然也就快来了。

中午,刚刚啃过长毛的馒头,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他们站起来,向远方看去。远远的,一辆车在向这边移动,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两人不约而同的说:“爬山虎”。来的是团场那辆被知青们称为“爬山虎”的苏制履带式运输车,车上的人还在摇动着一面红旗。老奎拿起一面被烧掉旗杆的红旗,用力朝着车来的方向摆动,老陈也拿起一面红旗,两面红旗挥舞着阳光,与驶来车上的红旗遥相呼应。

两人的眼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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