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懂《穆赫兰道》的关键是丽塔的蓝色钥匙和蓝色盒子。

大卫林奇以蓝色标记谜团，这出自《双峰》的蓝色玫瑰这一典故。

理由是自然界中不会有蓝色玫瑰，蓝色的玫瑰是不自然的。

不自然之处便是谜团所在之处。

丽塔的蓝色钥匙是解开谜团的钥匙，要是上面的手柄是猫头鹰的侧脸。

林奇选择猫头鹰，是因为猫头鹰能在黑暗之中睁大双眼看清真相。这也是林奇对关注的期望。

丽塔的蓝色盒子是谜团本身。在《双峰》第三季里面，大卫林奇安排反派制作了一个玻璃立方体，用来吸收观众的注意力，培养新的谜团。

这是因为在第二季的时候，观众和电视台逼迫林奇说出《双峰》谜团的谜底。

大卫林奇的创作理念是，谜团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鹅。观众会一直追着看下去。

相反，假如解开一部电视剧的谜团，就意味着毁了这部电视剧。这部剧就完蛋了。

林奇的电视剧和电影都有许多谜团，但是这些谜团之中必定有一个核心谜团。

虽然大卫林奇也会在剧情中揭露一些谜底，但是绝不会轻易说出核心谜团的答案。

大卫林奇被迫中途离开剧组。

果不其然，谜团的答案披露之后，《双峰》第二季口碑迅速跌落。

面对这种情况，电视台不得不求林奇回来救场。虽然林奇让第二季平稳结束，不过他却表示《双峰》这部剧已经完了。

这就是为什么，丽塔打开蓝色盒子的时候，她消失了。

大卫林奇的意思是，无论这个谜团是什么，这部剧也已经完蛋了。

2

因为2001年的电影《穆赫兰道》，其前三分之二的素材出自1999年的电视剧《穆赫兰道》试播集。

试播集一般在一部电视剧正式播放之前播出，长度通常接近电视电影。

电视台根据试播集的表现决定是否投资这个剧集。

可惜的是，剧集《穆赫兰道》被电视台放弃了。林奇给出的原因，是负责这个剧集的电视台领导早上站在厨房里，一边吃着早餐打着电话，一边看《穆赫兰道》。

结果这位领导嫌电视声音干扰他通话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专注于接打电话。

事后电视台给林奇的理由是，两位女主角太老了，不适合当电视剧的女主角。

林奇的法国朋友建议他到法国去碰碰运气。

在法国林奇找到了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的投资人，只不过对方投资的不是电视剧，而是电影《穆赫兰道》。

正因为这样，大卫林奇才安排丽塔打开蓝色盒子的仪式。以此宣告剧版《穆赫兰道》已不复存在。

至于贝蒂消失这件事，大卫林奇的作品里经常有角色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场景。

在林奇的作品里，角色死亡，并不意味着这个角色没有用了，因为角色死亡仍然可以对后面的剧情产生影响。

角色消失则不同，消失意味着角色在剧中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没有存在价值的角色，林奇就会让他凭空消失。

贝蒂在剧中的价值是帮助丽塔找到谜团。

我们可以看到丽塔自己对谜团的恐惧胜过好奇。贝蒂却一直尽力帮助丽塔寻找谜团。

正因为如此，象征谜团的蓝色盒子最终出现在贝蒂的包里。

并非寂静酒吧交给贝蒂蓝色盒子，而是蓝色盒子注定要出现在贝蒂手中。

贝蒂帮丽塔找到了谜团交到丽塔手中。

打开装着谜团的盒子是丽塔的任务，因此贝蒂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于是她直接消失了。

观众普遍认为，电影的后三分之一是现实，其实后三分之一还是梦。

前三分之二是电视剧之梦，后三分之一是电影之梦。

大卫林奇经常提到梦，然而他的梦并非我们睡眠时候的梦。

他将电视剧称为梦。

拍电视剧的人是在做梦，看电视剧的人是在做梦，电视里的角色同样是在做梦。

当然电影也是梦。

因此，当我们看到大卫林奇的角色提到梦时，这并非林奇暗示我们这个角色在做梦，让我们去读弗洛伊德，而是他在暗示我们这是一部电视剧，或者暗示我们这是一部电影。

梦是电视剧和电影，电视剧和电影是梦。

3

研究大卫林奇的作品不去研究作者本人，反而去研究弗洛伊德。研究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不去研究作者的其他作品，反而去研究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这是显而易见的不合常理。

我们暂且给弗洛伊德放个假，先合上手里的《梦的解析》，让我们从研究大卫林奇说过什么，他在以往的作品里做过什么。

大卫林奇的梦里面，制定规则的不是弗洛伊德，而是大卫林奇。

破解大卫林奇梦境的密码本不是《梦的解析》，而是他的电视剧《双峰》以及《双峰》的衍生电影《双峰：与火同行》。

一切的起点是平衡，大卫林奇在很多采访中表示，他追求的是平衡，是世俗生活与骇人听闻之间的平衡，是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平衡。

1946年出生的大卫林奇经历过二战之后复苏的年代。

他认为那个时代，虽然世界刚刚经历过骇人听闻的灾难，人们却是积极乐观的，充满了创造力。

随着和平越来越切实，战争灾难已经成为历史教材中骇人听闻的传说。

反观此时的人们却是越来越消极颓废，越来越丧失创造力。

林奇由此得到感悟，只有经历过骇人听闻的灾难，人们才会体会世俗生活的美好。

林奇认为这就是平衡，想理解光明需要先认识黑暗。想识破黑暗先要看透光明。

正是基于这种理念，《穆赫兰道》里的主人公才同时做着最美好的美梦和最可怕的噩梦。

4

前三分之二是美梦，美丽的电视剧之梦。然而电视剧是坏的梦。即便是美梦也是美好的坏梦。

后三分之一是噩梦，可怕的电影之梦。然而电影是好的梦。即便是噩梦，也是好的噩梦。

整部《穆赫兰道》这是一部电影之梦，兼具美梦和噩梦的平衡之梦。

前三分之二是电视剧，林奇给出了暗示。贝蒂在浴室撞见丽塔洗澡时 墙上是黑白相间的波纹。

在《双峰》里有大量这种波纹。电视剧是通过电波传入电视机的，因此林奇以波纹暗示观众，这是一部电视剧。

坐在轮椅上的神秘人罗科先生，他的办公室三面环绕着窗帘。那不是窗帘，而是幕布。

幕布挂在剧院里隔开了现实与梦境。

曾经人们也会在电视机的屏幕前面罩上一块帘子，而帘子和屏幕之间的空隙是一个既不是现实也不是梦境，既是现实也是梦境的中间地带。

制作公司的总裁和罗科先生交谈时，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块玻璃。

这块玻璃便是电视屏幕。罗科先生是居住在幕布和屏幕中间的神。

电影里罗科先生的扮演者是位侏儒演员，他坐在轮椅上的手脚看起来是正常尺寸，是因为这些都是剧组制作的假手和假脚。

这位矮人演员在《双峰》里扮演的便是生活在幕布与屏幕之间的一个小矮人。他是电视剧之神的左臂，他也是掌管黑暗的神。

显像管电视机的成像原理是让屏幕上的亮点变暗，于是有了黑白影像。

电视剧之神的左臂掌管黑暗，他通过黑暗奴役光明，由此创造出电视剧。

《双峰》里面，和左臂一起生活在中间帘子后面的还有一位巨人。

虽然巨人为左臂沏茶倒水，但是他也是一位神，他是光之神，也是电影之神。

因为电影的成像方式是光线透过胶片投影在幕布上。

电影通过光成像，电影是好的。电视剧通过黑暗成像电视剧是坏的。

这就是林奇的价值观。

我们可以看到《穆兰赫道》里面的罗科先生身后也站着一位高大的仆人。

至于罗科先生和他身后的仆人，是否就是《双峰》里的电视剧之神的左手和电影之神。问题的答案随着剧版穆赫兰道被砍，我们永远也得不到更多的线索了。

5

林奇认为电视剧是不平衡的，是因为电视剧一味渲染暴力。于是暴力成了促销电视剧的消费品。

电视剧里有人死去，死者的亲人下一集就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推动剧情等待下一位受害者出现。

受害者成了消费品，死亡成了消费品。死亡被电视剧包装之后，边得一点儿也不疼。

就如同我们很多人都以为死亡伴随着BGM还有煽情的道别。

如果有人在急诊室里观察过，就会发现死亡是毫无征兆的，是病人痛苦的呻吟和医生的手忙脚乱。

整个急诊室的其他病人和家属都还没反应过来。几分钟之后，医生便带给家属死亡的消息。直到家属的哭声响起，所有人才回过神来。

一不留神，死亡来了，一不留神死亡又走了。根本没有淡入淡出的BGM。

林奇在《穆赫兰道》中要指出的不平衡，很有可能是电视剧中一位渲染好莱坞的甜美。

林奇暗示我们前三分之二是电视剧，是过分甜美的不平衡之梦。

路易吉·卡斯蒂安点了一杯浓咖啡，喝到嘴里却吐了出来。他抱怨咖啡是屎。对于浓咖啡爱好者来说，不苦的浓咖啡当然是屎。

这是一个甜美和苦涩失衡的世界，丽塔命悬一线的车祸也成了甜美的奇妙冒险。在这个甜美的梦里，连最浓的咖啡都不是苦的。

路易吉突出咖啡也是林奇暗示他没有天赋欣赏一部平衡的电影。他干预导演选角，似乎懂得欣赏艺术 然而他什么也不懂。

在《双峰》中，咖啡的隐喻是推动剧情的燃料，是观众解开剧中谜团的燃料。剧中的FBI探员以咖啡作为调查的燃料。

他们吃一口甜甜圈喝一口苦咖啡，《双峰》中林奇本人扮演的FBI主任称甜甜圈配苦咖啡为探员的天堂。因为这是甜和苦的平衡。

至于FBI的主任，其英文和导演是同一个单词。

路易吉自认为具有欣赏艺术的能力，因此他热衷于咖啡，而为追求讲究，必须有餐巾纸，还得翘起小拇指。

然而他根本不是搞艺术的料，因此他喝到了心心念念的咖啡却像喝到屎一样。

至于导演亚当，我们注意他的发型，和林奇的标志发型一模一样。

我猜测，假如此时的林奇还是三十多岁的小伙子。亚当这个角色他恐怕要本人出演吧。

林奇暗示亚当是个手里握着幸运胡作非为的家伙。

《穆赫兰道》剧本中强调，亚当打碎卡斯蒂安兄弟车窗时用的是7号球杆。

片中亚当手里的球杆是否是7号，我不懂高尔夫因此不得而知。不过在《双峰》里7代表幸运。

6

《穆赫兰道》前三分之二的电视剧之梦是不平衡的，林奇不喜欢失衡的电视剧，却要拍电视剧，而且即便是他自己拍出的电视剧，他也认为是不平衡的。

这并非自相矛盾。

电视剧本来就是不平衡之物，大卫林奇也无力扭转乾坤。

然而林奇并不是躺平接受现实。他对抗电视剧不平横的办法是引入一个谜团。

而这个谜团必定是平衡的象征。

《双峰》的核心谜团是劳拉帕尔默的凶杀案，大卫林奇用这个谜团救赎电视剧《双峰》。

《穆赫兰道》的核心谜团是丽塔的过去。虽然电视剧之梦《穆赫兰道》是不平衡的，但是大卫林奇会借助丽塔的谜团在随后的剧集中救赎《穆赫兰道》。

然而《穆赫兰道》的电视剧之梦破灭了，林奇索性让丽塔打开谜团宣告剧集终结。

林奇把救赎电视剧《穆赫兰道》的重任交给了电影《穆赫兰道》。

电影一开片，林奇就暗示我们这是一部电影，是电影之梦。

很多人在紫色的背景前跳舞，舞者真人和他们的光影相重合。随后戴安的虚影在舞者前闪烁，还有戴安的爷爷奶奶。

很多人以为这两位老人是戴安的姨妈和姨夫。

其实这两个人是爷爷奶奶。

戴安和爷爷奶奶的影像，戴安自己的影像，舞者的影像重叠在一起，这是因为电影是通过光的投影成像。

林奇在提醒我们这里是属于电影的部分。

林奇之所以用紫色背景是因为他是一个重度的冥想爱好者。他认为人的意识深处是一片紫色海洋。

意识深处的紫色海洋在《双峰》中出现过。

《穆赫兰道》开场的紫色背景告诉我们这是戴安意识深处的回忆。因为她是通过舞蹈比赛夺冠而从影的。

随后的影像是一片模糊的红色和黄色。

红色是戴安的枕头黄色是她的被子。

蓝色盒子打开，电视剧之梦破灭之后。戴安苏醒，她的睡床便是红的枕头黄色的被子。

电影之梦一头一尾包围了电视剧之梦，让后者有幸成为电影的一部分。

电视剧之梦是撒了太多糖霜的甜甜圈，而电影之梦是一杯连牛奶都不给加的苦咖啡。

甜甜圈加苦咖啡，探员的天堂。

探员是观众在电视剧中的化身，引导探员的探员是主任，也就是导演。

同时做着最甜的美梦和最苦涩的噩梦。这是电影观众和导演的天堂。

因为电影是平衡的，是光中诞生的，是好的梦。

7

请大家注意，我这里用的是戴安，而不是戴安娜。

因为Diane的读音本来就是戴安。

《双峰》中也有一个角色同样名叫Diane，她是电视剧《双峰》的人格化。

双峰的本质是劳拉帕尔默的凶案。

凶案是一个谜团，谜团吸引人之处便是他的答案。

Diane，戴安，答案。

戴安就是谜团的答案。

《双峰》第三季，反派寻找一个叫朱迪的人，主角却寻找一个叫戴安的人。

探员们问《双峰》里的大卫林奇，朱迪是谁。

探员代表的是观众，剧中林奇代表导演。

林奇告诉探员们，朱迪是一股最为邪恶的力量，在旧日的传说中被称为Jowday，随着时间流逝就变成了朱迪。

JOWDAY，其实就是中文里的交代。

《双峰》第三集的反派是电视剧观众的化身，是观众逼迫林奇交代答案的那部分的化身。

剧中朱迪象征观众对谜团答案的渴望。

反派并不是去寻找答案，而是要找林奇要个交代。

其实戴安一直被困在反派手中，反派却把戴安藏进了另一个女人的身体。

林奇希望的是观众自己寻找答案，而不是一味渴求答案却忽略答案本身，光顾着找导演要交代。

大卫林奇一向喜欢把答案藏在电影开头。

电影一开端，金发的娜奥米扮演的戴安登场。

电视剧之梦里最先登场的是黑发的劳拉扮演的不知道名字的角色。

在电影之梦里，劳拉扮演的是卡米拉。然而电视剧之梦里，已经有了一个卡米拉，就是卡斯蒂安兄弟带来的照片上的姑娘。

丽塔在咖啡馆看到服务员胸牌上的戴安，找回了一些记忆。

丽塔告诉贝蒂，她的名字是戴安。

但是之后两位女主找到了真正的戴安，戴安的邻居也没有认出丽塔。

这些似乎证明丽塔不是戴安。

贝蒂默认为丽塔记错了，只是回忆起室友的名字，误以为是自己的名字。

林奇不会在作品里多此一举。

贝蒂没有记错，她就是戴安。只不过她很肯能是另一个梦里的戴安，她通过某扇门，来到了这个电视剧之梦。

丽塔是另一个梦的越狱者。

贝蒂在露丝姨妈的浴室撞见丽塔。丽塔失去记忆，情急之下瞥见电影《吉尔达》的海报。

《吉尔达》就是《肖申克的救赎》里面囚犯们一遍又一遍观看的那部电影。

他们最迷恋的是女主角迷人的回眸。女主演的名字是丽塔海华兹。

在播放《吉尔达》的时候，安迪要求瑞德帮他搞一张丽塔海华兹的海报。

安迪在丽塔海华兹海报的后面挖了一条越狱的密道。

安迪是丽塔海华兹掩护之下的越狱者。

丽塔是个越狱者，因此她以丽塔这个名字作为掩护。

8

林奇在《穆赫兰道》的原始设定里，算上丽塔和贝蒂的电视剧之梦至少有三个梦境。

在咖啡馆后院猝死的那个男人名叫丹。

他说他梦见过两次同样的场景，然而梦境在他的现实里真的发生了，因此他被吓死了。

林奇的电视剧是有自我意识的电视剧，电视剧本身知道自己是电视剧。

这就像《罗小黑战记》里的阿根爷爷，对谛听说，马上交出天明珠，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集没时间了。

林奇的电视剧里有些角色确实的知道自己在演电视剧。比如幕布后面的矮人神和巨人神。

也有一些直觉敏锐的角色会察觉到自己的世界并非现实，但是他们不像神一样能准确的知道他们是在演电视剧。

这些直觉敏锐的角色会在醒着的时候对其他角色倾诉，自己仿佛在梦中一样。

比如贝蒂就对丽塔讲过，她来到好莱坞，看到这美好的一切，仿佛是在梦中一样。丽塔听到贝蒂道破他们身处电视剧之梦的玄机。虽然丽塔已经失忆，但是她还是受到了冲击，顿时头晕目眩。

贝蒂急忙跑去搀扶丽塔，两个女主角都以为这次眩晕是丽塔头上的伤造成的。

咖啡馆里面，丹对朋友说的是，眼前的一切和他做的梦一样。这表明他现在本身就在一场梦中。

丹又说同样的梦他做过两次。

这是因为他在另外两部非常接近的电视剧之梦或者电影之梦里演出这同样的戏份。

吓死丹的流浪汉，很有趣的是她是一位女演员。她还是《招魂2》里面鬼修女的扮演者。

流浪汉脸上的黑色，大卫林奇在剧本中交代过，是黑色的霉菌。

大卫林奇的作品里颜色是很诚实的。开黑色加长汽车的保准不是好人。更别提是黑脸的人。

大卫林奇称汽车为载具，电视剧同样是运输各种意图的载具。

黑色汽车是运输黑暗意图的载具，白色和浅色汽车运输的是光明的意图。

丹对朋友说，他在梦里看到所有人都很恐惧，然后他透过墙壁看到了流浪汉的脸。

他意识到大家的恐惧都是流浪汉造成的。

请注意，丹说的是流浪汉造成的，而不是看到流浪汉造成的。

其他人看不到流浪汉，只有丹能看透墙壁，只有丹能看到流浪汉。

丹的话是告诉我们，流浪汉是恐惧的源头。如字面意思，光是他的存在就能造成恐惧，甚至隔着墙壁无需看到他。

更何况，即便没有隔着墙壁，也只有丹能看到流浪汉。其他人是看不见的，当然，不包括身为观众的我们，我们是看得见的。

在林奇的作品里，有一类角色只有两种人能看到。

一种是被选中的人，也就是丹。他被编剧选中，编剧需要他看到，他便能看到，就算隔着墙壁。

另一种人是被诅咒的人，也就是我们这些观众，我们盯着电视机发呆接受着电视传播的诅咒。

剧本中提到，丹的朋友走在丹的身后，但是他没看到流浪汉。当他抬起头墙角已经空无一人，他低头看去，丹已近死了。

只能被两种人看到的存在，在林奇的故事里只有一种。

林奇在电视剧里创造一个核心谜团，是为了对抗电视剧的某种邪恶品质。

只能被两种人看到的，便是林奇要对抗的邪恶本质的实体化。

《穆赫兰道》前三分之二是人们对成功的憧憬，憧憬没有问题，每个人都有目标都有愿望，都会憧憬。

然而给成功带上无痛的滤镜，则是人类对失败的恐惧。

流浪汉，无家可归者，这个黑脸人是失败者最恰当的比喻。

丹透过墙壁看见流浪汉，林奇的故事里可以看穿的墙，被称为第四面墙。

咖啡馆有四面墙，只有一面墙是透明的。这恰巧是电视机的形状。

坐在第四面墙朝着电视里窥探，因为受到对失败之极度恐惧的诅咒，呆呆的望着没有失败的电视剧之梦。

没有失败并非美好的产物，而是极度恐惧失败的产物。

贝蒂在飞机场和老两口分手的时候，老太太鼓励贝蒂，期待早日在大屏幕上看到贝蒂。

在贝蒂看来这是美好的鼓励，因为在这个电视剧之梦里，连苦咖啡都是甜的，因为贝蒂无论如何都会成功，因为这个世界里女演员不会失败。

然而在《穆赫兰道》的电影之梦里，老奶奶的鼓励，在戴安听来却是恐惧。

因为戴安的失败已经是事实了，而且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她恐惧辜负爷爷奶奶对她的期待。

这也就解释了黑脸流浪汉放出老夫妻，老夫妻吓得戴安饮弹自尽。

9

至于丽塔越狱的通道，很可能是寂静俱乐部。

寂静俱乐部的魔术师一直强调这里没有乐队，一切都是一盘磁带。

因为这里是电视剧，声音都是录制的 即便乐队再卖力演奏，音乐也非出自乐器。

魔术师甚至直接说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他甚至发动闪电，贝蒂随之颤抖起来。

电是现代的火焰。远古时代人们围着篝火，听着先知的故事，望着篝火发呆。

现代人则望着现代之火发呆。

电在电视上变成电视剧，我们望着电视剧就是望着现代的篝火。

贝蒂身上映射着闪电，就如同黑暗中看电视的我们，脸上闪烁着电视上的光。

贝蒂不自觉的颤抖，是因为，林奇相信，火根据意图可以取暖也可以毁灭。火可以传递希望也可以传递恐惧。

然而如今的电视剧，大卫林奇始终认为，电视剧传播的是恐惧，贩卖的是暴力。

在大卫林奇的故事里，酒吧、咖啡馆、便利店，这些都是接近于罗科先生办公室那样的现实和梦境的中间地带。我们看到《穆赫兰道》的很多推动故事进展的事件都发生在咖啡馆。

比如贝蒂在咖啡馆想起戴安这个名字，金发戴安在咖啡馆和杀手交易。还有丹别流浪汉吓死这类怪诞事件也发生在咖啡馆。

咖啡馆的第四面墙外有流浪汉，当然也可能是流浪女汉子。他的脸是黑色的。他是这部电影里的神秘存在。

罗科先生的办公室，自然是有罗科先生坐镇，还有他身后的仆人。我们看到他的办公桌上，有一盏蓝色的台灯。这主仆二人也是神秘的存在。

寂静酒吧则盘踞着众多的神秘人，脱口秀的魔术师，歌唱到昏倒的女歌者。不过，坐镇这个空间的神秘存在是舞台上方包厢里的蓝发女士。蓝色标记的是谜团。

滥发女士的双手一直交叉在胸前，只露出她鲜红色的弯曲的长指甲。

在《穆赫兰道》的原创剧本里，这只红色长指甲的手出现过。罗科先生给背对着屏幕的男人打电话，告诉他，女孩还是没找到。背对着屏幕的男人又给一只多毛的手打电话，告诉他情况没有变化。

多毛的手又给另一部电话机打电话，电影里响起的电话是戴安家的电话，但是原创剧本里，响起电话的同时，一只女性的手，白皙到接近透明，留着鲜红弯曲的长指甲。这只手按下了一个按键，电话里响起了一串类似于密码的声音。

这只手很可能就是蓝头发女士的手，林奇不是一直让她举着手指头给我们看呢吗。至于蓝头发女士是谁。电视剧《穆赫兰道》消失了，答案的线索也跟着消失了。

寂静酒吧的舞台上，幕布隔开的是现实与梦境。

歌唱到晕厥的女歌手出场前，主持人报出歌者的名字，我们可以从演员表里看到，这就是演员的真名。

女歌手从象征现实的幕布另一边走出来，以现实中的名字登台演出。幕布的另一边就是现实。

在林奇的故事里，现实同样是一场梦。大卫林奇常反问采访他的人，谁又能保证我们的现实不是一部电视剧，不是一场梦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