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一)
67年高小毕业的我,因文革的原因,没有学校上了,那时也没觉得有什么苦恼。15岁那年春上就成了生产队的放牛娃,这放牛娃一干就整当当的一年。说实话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年。
这一年我骑着大水牛走遍了我所在的生产大队,结识了许多和我一样的放牛娃,也因放牛时期发生了许多让我终身难忘的事儿。
我做放牛娃不久,春天的田野里到处是盛开的紫云英花,放眼望去就象置身花的海洋。放牛的人都知道这个季节是最快活的时侯。因为牛在耕地时不需要放牛娃割草,因为田野里到处都是紫云英,牛儿特喜欢吃。但这个时期也是最令人担心时侯。牛儿吃多了开了花的紫云英容易胀气,胀气严重的兽医来不及用针管从牛身上插进牛胃中放气,牛儿必死无疑。如果是比较轻的话,将牛赶到水中,借水的浮力与在水中的压力,牛就会放屁排便,这样就会减轻胀气的程度,牛就不会死的。
这一日下午,大队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来到我的生产队进行春耕慰问演出。只听锣鼓喧天,笛子二胡演奏声不时传入到我的耳中。于是我将牛栓在田野里一棵小树上,大步流星的来到演出场地看演出,一直看到演出结束才急忙赶到栓牛的地方。不得了,牛不知什么时候将绳索挣断在开花的紫云英田里大口大口的吃着紫云英。牛肚已经饱胀了,只要时间一长紫云英在胃中产生大量的气体,牛儿就有可能死去。这时我害怕被大人们知道要挨揍,于是将牛赶到水中,我拽着牛鼻上的牛绳在水中游着,牛儿也跟着我游着。就这样不停的游着游着,终于牛在水中放了几个响屁,接着水中飘起了几坨牛粪,看到这飘起粪便心里稍许得到一些安慰。我和牛在水中又继续游了一会儿上了岸,又用柳树条不停地抽打身让牛儿快跑,就这样牛体力消耗的大,牛肚也渐渐的瘪下去,我也累得快要瘫倒了,好在一场即将发生的灾难避免了,这事想想都后怕,也一直瞒着不敢对大人说。
一旦到农闲时,我们这些放牛娃就骑着自己的牛到一处几十亩的水边荒滩(现在叫湿地)处散放着牛儿,任凭牛儿自由吃着草。这个季节,牛儿交配的有之,公牛间犄角的有之,我们在一旁尽情看着闹着。
我的这条水牛是条公水牛,膘肥体壮,生性好斗,常与别的公水牛犄角时总是胜利者,我大队的公牛见了它都怕它,不敢近它身,有母牛发情时,母牛总喜欢与它交配。
一日,∵一河之隔的邻村一条大水牯牛从对岸凫水过来了,上岸后直奔我的牛身旁来。两条牛一见面就抵起了牛角,我们都为我的牛鼓劲,希望它将不速之客斗败,让我们长长脸。两条大水牯牛角抵着角,牛蹄将地上土都刨飞扬起来,两条牛犄角好长时间不见胜负,突然听到"咔嚓”一声,不好!我的大牯牛的左角半截断了,于是我的水牯牛拖着快要断的牛角拼着命的逃跑,我这时吓得脸都变了色,用木棍上去赶那条获胜的大水牯牛。那天,我牵着受伤的大水牯牛神情沮丧回到生产队,生产队长瞪着眼睛朝我直发火,各种脏话像现在高射水龙头一样朝我耳朵里灌,就差没扇我耳光,总算熬过去了,可曾威风凛凛的大水牯牛成了"独角牛"了,以后的日子看到它心里特别难受。
三秋就要到了,这是一年中最忙的季节,抢收,抢耕,抢种,农民称之为"三抢”。牛在这“三抢”中忙着耕田也是最辛苦的。这个季节田野的草枯了,为了牛不掉膘,生产队长命令我们每天要割一大筐青草放在牛棚里给牛吃。我每天都是按队长的吩咐割上一大筐放在牛桩边让“独角牛”吃,可是我的牛却比其它牛瘦多了。每天早晨去牵牛牛桩边一根草不剩,怎么就瘦了呢?我犯糊涂了,究竟什么原因。
这天晚上我将牛牵进牛棚,放好青草,就悄悄的躲在一旁。时长不长,另一个放牛娃叫黑皮的背着一小筐青草牵着牛进了牛棚,一会儿黑皮出了牛棚回去了,我进了牛棚却发现我的牛桩边只有少许的青草,黑皮的牛桩草一大堆。狗日东西居然将我割的草抱给他的牛吃,让我牛挨饿,怪不得牛儿瘦了,明晚一定当场把他捉住。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晚上,我还象往常一样背着一大筐青草牵着牛栓好了牛,然后就躲起来等着黑皮栓牛。黑皮来了,进了牛棚,我迅速靠近牛棚的门边看着里边动静。黑皮栓好了牛,快速走到“独角牛"边抱起青草往他的牛边走,我一个箭步上前,大喝一声,你偷我的草。黑皮吓蒙了,睁着眼看着我什么也不敢说。我本想揍他一顿,以解心头之恨,看他比我小,可怜巴巴的熊样子下不了手,就厉声教训他,下次再偷草我就扒了你的皮。
打那黑皮再也没有偷过我牛桩边的草,“独角牛"也渐渐地长膘了。黑皮也常从家里带点吃东西给我吃,想必是巴结我,不让我说他的糗事吧!
第二年的春年,石桥初中通知我上初一了。我又从一个放牛娃转身成为初中生了,哈哈!
同桌(二)
有些事在记忆里是抹不去的,尤其是我和何青同桌的那一年。
时间进入69年春二月底,我接到石桥中学(由农中改的)初中入学通知书。没想到当了一年放牛娃居然又能回到学校读书了,这回可是一名初中生。
那天我起了一个大早,将退伍军人的姐夫送我的一套军装穿在身上。那年我刚16岁才发育,个头不高,军装穿在身上大了一套。不管七三二十一,戴上军帽,穿上军鞋,背上军挎包(用它装书文具的),这一套行头在当时是够吸人眼球的,我对着家中衣厨上的穿衣镜照着,心里美滋滋的,但又觉得挺别扭。妈妈说我好看,像军人。听妈妈这么说,我挺起胸,朝镇上的学校出发了。
到了学校,报了名,老师将我安排与一名叫何青的女生坐在一起,班里就三名女生,另两名女生坐一张桌,何青单了,我是最后一名入学,就这样何青和我编坐在一起了。那时正处在青春萌动期,表面上装着不愿意,心里却蛮乐意的。
何青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女孩,扎着两条羊角辫,皮肤较细腻,偶尔抬头看人一眼,你会发现何青的眼睛大而有神,当你想细看她时,她随着脸庞低下又看不见了。即使老师上课时也未见她抬起头,始终是羞哒哒的样子。
我和何青虽坐在一张桌子,但从未讲过话,也未见别人谈到何青,因此对何青其他一概不知。
就这样我和何青同桌快要学期结束了,也没说上一句话,有时双方眼神偶尔相撞,但又尴尬地迅速摆脱对方眼神。
这一天中午打饭,那天我没带菜到学校,学校对学生从不卖菜,我正吃着干饭。突然何青在我的碗中放进一大块咸鹅肉,这让我感到紧张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顿时有种火辣辣的感觉,想说我不要又没勇气说,想说声感谢又开不了口。何青埋头吃着饭,好像没发生刚才的事。
就这样我俩谁也没吭声吃着饭,我在何青面前也没吃这块咸鹅肉。
吃完饭我去学校后边的池塘洗碗,回头看何青没跟来,忙将这块咸鹅肉塞进口中,细细的咀嚼,真香啊!
打那时起,因一块鹅肉何青这个羞哒哒的女同桌的倩影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青春期躁动的我却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萦绕着。
就在这种相见不言语,放学想着她的惆怅心境里,一个学期结束了。
记得班主任老师报学生期末考试成绩时,报到我的语文第一,何青的数学第一,我俩目光相互望着对方,脸上都露出丝丝微笑,是钦佩还是祝贺对方,我想应该都有吧。没想到一个整天羞哒哒低头不语的女孩数学成绩居然全班第一。
在我大脑贮存的图像中,何青的尤为突出清晰。
一个多月的暑假结束了,我们又回到了学校,我们这些少男少女长高了,但明显晒黑了,因为我们都要参加生产队的双抢(割早稻,栽晚稻)。
回到学校,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尤其是我每天又能见到何青了,何青还是那么白皙。
我和何青仍坐一张桌。
开学不久我和何青都评上了二等助学金,每月学校发3元人民币作为生活补助,这三元钱在当年让我兴奋了许多天啊!
渐渐地我和何青下课时敢交谈了。
我喜欢读小说,常常挎包里放着一本小说。有时上课时也偷偷的看,何青有一天问我,你哪么喜欢看小说,想当作家吗?我说,不想,想参军。何青说,怪不得你喜欢穿军装。
冬季来临了,学校往进了三名接新兵的军人,其中一名三十多岁,老师喊他李指导员,特喜欢与学生们打乒乓球。我在学校打乒乓球是一流的,李指导员打不过我,可他不服输,总是喊着再来一局。那时我特崇拜军人,我就故意输球让他赢,就这样他也喜欢上了我。
有一天放晚学,李指导员叫我到他的住处问我愿意不愿意当兵?我说做梦都想,年龄不够才十六岁。李指导员说你的身高与体重已经达标了,愿意当兵我跟公社芮部长打招呼破格让你去体检。
那一天我是蹦着回家,别提有多高兴。第二天来学校我悄悄的将这事告诉了何青。何青望着我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我体检合格了,如政审合格,那就等着穿军装了。
那一天,我早上到学校,见到李指导员打招呼时,李指导员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径直走去。正当我茫然不知所措时,班主任老师走到我跟前严肃地对我说,你父亲历史不清,是国民党三青团员,你不要再跟着李指导员转了。
那一天,我也不知自己怎么走回家的。躺在床上的我蒙着被子痛苦地哭泣着。
当兵不成,助学金因父亲历史不清不属于补助对象被删掉了。
这个书读不下去了,我经不住命运的打击,逃避现实是唯一的选项。
我记得,那天放晚学时对何青说,我明天不来学校了,何青听我这话,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
当我离开教室时回头再看一眼教室时,何青站在教室门口手扶着门框望着我,那一刻,我流泪了。
离开学校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哪个伤心的地方。
尚静(三)
我十八岁夏季一天的傍晚,我用自制的钓鱼杆坐在湖边钓鱼,浮子在动,有鱼咬钩了。“嘭”一块石头落在鱼浮处,回头正要骂人,女孩!穿一袭藕色连衫裙少女不停的笑着。这个少女真好看,象是被晚霞抹着脸蛋,不太白的脸上闪着黑宝石般的大眼。少女说,不认识我吧,我是随我爸调到你公社的,就住在前面小学,我妈是教师,我上初三。你叫什么?
刚才我还想瞪眼骂人,这会面对这少女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叫杨祖刚,你呐?叫尚静。还尚静呢,
不认识人就闹出动静,我在心里嘀咕着。
尚静住的小学原本是一座庙,四周无人家,唯独我一家也离学校二三百米。就这样我和尚静渐渐熟了。知道她还有一个弟弟,爸爸是公社主任(就是现在的乡镇长),是部队转业的,妈妈是杭州市人,爸爸当兵认识妈妈的。尚静常趁帮她妈洗衣洗碗的时(我家门前是条湖,且有一个大水埠,洗东西方便)来我家和我说上一会。
一天尚静主动邀我去她家。尚静的妈妈是个瘦瘦苗条不太高的女人,说话很和蔼,与我交谈中知道我上初中时因父亲历史不清的缘故,当兵政审被刷而辍学后,不仅不歧视我,却热情地拿出几本书给我看,其中就有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这些书,对于我来说如获至宝,常常不劳动时抱着书看得连饭都不想吃。
尚静晚上常来我家,我俩坐在外面凉床上看月亮,数星星。尚静要我讲故事给她听,我就讲《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故事情节。讲累了,不讲了,尚静不停地摇着我的肩膀,有时还用手勾住我的脖子要我继续讲。我说你家的书你都看过了还要我讲什么呢?尚静说看没你讲的精彩。有一天晚上我讲保尔.柯察金带着冬妮娅参加红军去了,后来在战斗的岁月里结成夫妻。尚静用拳头在我背上擂着,就瞎说,冬妮娅嫁给了铁路工程师,成了贵妇人。夏天的夜晚是迷人的,尚静的到来让人凭添了许多快乐。
尚静,名静人不静,象团火,有时热的人受不了。
这个夏天特别热。那天中午,我估计尚静来埠上洗碗还有一会儿,把衣一脱,赤条条一猛子扎到很远的地方,象湖中央游去,当我返回时,尚静却在水埠上洗碗了。我冲着尚静喊,你没看到我的衣服,快走,我划不动要上岸了。这个尚静象没听到似的,不急不慢的洗着碗。照这样下去我坚持不了多久非沉下不可。于是我装着下沉的样子,让水没了头顶。可她不信这招,还是不走。正此时,尚静妈扯着嗓子喊尚静,尚静才不情愿的边走边说,下次看你耍不耍流氓。唉!没办法,这个尚静天生就是个消遣人的角儿。
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这天尚静对我说,我妈要你去我家一趟,跟着尚静心中忐忑不安的走着。尚静妈笑着对我说,暑期就要结束了,我要带尚静的弟弟回杭州看外婆,她爸爸每天早出晚归,你要护着点尚静。听尚静妈这一说我心头一块石头落下了。
尚静妈走后第二晚上,突然天空电闪雷鸣。暴雨在雷电的驱使下,象天空决了口似的倾泻下来。这情境太吓人了,尚静爸回来没有,没回她怕不怕,我要去看看她。我冒着雷雨朝学校冲去。到了尚静家,尚静靠在我身上不停地说,吓死了,吓死了。我说你也有怕的时侯。话刚落音,尚静的爸进屋了,他的目光锐利的扫视着我,我的心不由的紧缩了着。尚静忙说,天打雷我怕,他来陪我的。尚静爸说,你走吧!当时我也不知怎么离开尚静家的,既愤怒又象做贼被人当场捉住受辱的心境在心中蔓延。
后来我一次也没去尚静家。尚静还是一如既往来我家玩闹。没到一年尚静随父母调到县城去了。这一年过完春节,怀抱理想的我到异乡寻出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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